枕大神经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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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无人声3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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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引进来与走出去

“妈的,大厨这个人有什么毛病?用酒瓶子装醋?”江子骂骂咧咧。

“大厨是山西人。”梁敬解释。

“我还是个广东人呢,我也没在柜子里塞个福建人啊。”江子想在大年夜喝一杯的希望破灭,格外失望,卡西尼站内工作时间严禁喝酒,但是在休假期间不作限制,江子上一次尝到酒精还是在两个月之前——卡西尼站内的饮食分配全部归万凯管辖,虽然他被叫做大厨,听上去是新东方毕业的厨师,实际上他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出身的高材生,正式职位是“卡西尼站营养与健康规划师”。

所以万凯说不能喝,就不能喝,站长都不能喝。

江子愤愤地打了能源舱一拳。

他本来想用脚踹,但是脚抬不起来。

“站长先生请注意,您面前的是一座正在稳态运行的DT聚变反应堆,就在您身前三米处,是一亿摄氏度的高温等离子体,而在你身前一米处,是高能中子吸收材料。”大白提醒,“如果吸收材料发生破裂与泄露,舱外服无法提供有效保护。”

”行了行了甭吓唬我,这东西我比你还熟悉呢。”江子摆了摆手,“你见过这东西的壳子没?穿甲弹都打不穿的。”

他把线缆接好,大白开始重启控制电路,维修工作相当顺利,从头到尾也花不了十分钟,江子收拾收拾准备打道回府了。

“你说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大过年的在外头修电源,连口酒都喝不到。”江子把螺丝刀和扳手依次插进工具箱里,叹了口气,“真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这把年纪,本来早就该退居二线了,在地球上坐坐办公室,放假了跟朋友喝喝酒,打打高尔夫球,本次任务还有多长时间结束?结束之后……”

“您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干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大白打断他。

“不是。”江子一怔,“你干嘛要问这个?”

“我需要在必要时阻止您立FLAG。”大白解释,“根据不完全统计,只要诸如‘干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以及‘等打完这一仗我就回家结婚’此类承诺出现,发言者在接下来一个月内的意外死亡率将飙升至正常死亡率的%,换句话说,我是在保护你们。”

“我是说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要去看看我女儿,她才刚上大学呢,就为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她的开学典礼我都没功夫去。”

“令媛会为您感到自豪的。”

“屁嘞,她不能理解我啊。”江子咧嘴笑了笑,有些无奈,这个向来粗神经的中年男人眉眼间流露出小小的寂寞,“从小到大都是她妈在照顾她,她的家庭作业上我都没签过字,那丫头早就不认我这个做老爹的了。”

“那您应该与女儿加深联系。”大白建议,“需要我为您开通亲情专线么?您可以每天晚上录制问候视频,我帮您发送至令媛手中。”

江子愣了愣,半晌摇头。

“算了。”

“父女感情出现裂痕应该尽早弥补,否则矛盾会发展至不可调和。”

江子把工具箱拎起来,外骨骼松开固定,插进冰层的长钉缓缓拔出来,他伸手抓住安全绳,“她有个新爹了。”

大白安静了几秒钟。

“容我多问一句,站长先生,您是被绿了么?”

“绿你大爷!”江子勃然大怒,旋即他又沉默下来,“是我自己作,不是她们的错,你想啊,像我这种连续几年都回不了家的人,谁会跟我一起过日子?我女儿一岁那年,我出门执行任务,是去火星,等我回去的时候,那丫头已经三岁半了,她都认不出来我是谁,因为她只在视频里见过我。”

“我跟你说,搞深空探测,无欲无求的和尚道士最适合。”江子接着说,“他们不用拖家带口,否则一来一回十年八年的,你连自己儿子长多大了都不知道,但过一百年,佛祖还是佛祖,三清还是三清。”

“我会向上级建议的。”

白雾仍未消散,四周都是昏*色,暗*是大气的本来颜色,本身土卫六就是个一年一千八百三十二天都是重度雾霾的星球,白雾的出现只不过加剧了雾霾的严重程度,铁浮屠的射灯灯光在雾气中弥散,江子抓着安全绳原路返回,这根绳子来自不可知之处,又去往不可知之处。

江子和大白随意地聊天,大白是个很好的听众和树洞,因为你知道它其实不能理解你在说什么,但却会不断表示“对,您说的对”和“是的,您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并在适宜的时候提问,以表示自己对你的话题有十足的兴趣。

“我跟你说大白,人类的未来在什么地方?当然是浩瀚的星空,一个不断开拓的文明才是有希望的,我在给上级的报告中说,我们要坚持走出去和引进来,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江子还没喝酒,就吹起来了,“什么叫走出去?就是人员,资金,技术都要向外拓展,向月球,向火星,向土星轨道上拓展,什么叫引进来?就是这些东西最终要回流,要反哺地球。”

“是的,您说的对。”

“跟一个伟大的文明前景比起来,个人的情感都是渺小的,有些牺牲也在所难免。”江子侃侃而谈,“什么名誉地位,金钱财富,儿女私情,和我们头顶上的星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说是不是?”

“是的,您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只恨我早生了五百年,如果晚生五百年,我或许可以看到人类走出银河系的那一天。”这一刻江子看上去像是个理想主义者和诗人。

“站长先生,如果用您的名誉地位来换一个伟大的文明前景,您愿意吗?”

“当然愿意。”江子大公无私,不拘小节,舍小我为大家,“我一介凡夫俗子,如果能为全人类做出这么大贡献,我心甘情愿。”

“那么用您的金钱财富来换一个伟大的文明前景,您愿意吗?”

“当然可以。”江子视金钱如粪土,“钱这东西,没什么用,我生平不爱钱。”

“用令媛来换一个伟大的文……”

“滚!什么狗屁文明前景,哪有我女儿重要?谁敢动我女儿我要他的狗命!”

·

·

·

江子返回卡西尼站,在气闸室的门前卸下安全绳。

“大白,开门。”江子按了按气闸室舱门上的按钮,“楼齐,梁敬,我回来了,这套铁浮屠左臂电机可能有点问题,准备维修,听到没有?楼齐?梁敬?”

“嘻嘻。”

江子一怔。

“哎?站长?我听到你了,刚刚没戴耳机呢,铁浮屠的左臂电机有点问题是么?”

“是的。”江子回答,“动作有点僵硬,咱们最好拆开看看出了什么问题,你刚刚笑什么?”

“笑?”楼齐纳闷,“大概是默予吧?她刚刚从我身后走过去,哼哼唧唧的。”

“我也没听到有什么人笑。”梁敬说。

江子抖了抖身上的雨滴,钻进气闸室,“我进来了。”

红灯亮起,气闸室舱门在他的身后缓缓闭合,沉闷的一声响,锁芯转动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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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Sanity

江子在门口卸下身上的铁浮屠,两人上来帮忙,越过他们的肩头,江子远远地望见默予进入了P3实验室。

“主任,大厨让我下来看看你忙完了没有,马上要吃午饭了。”默予站在隔离间里,透过门上的玻璃居然看到胡董海坐在实验室里喝咖啡。

全世界的实验室里都不准吃东西,看来这条规定从来就没人在乎。

上梁不正下梁歪,默予径直推开门进来,其实卡西尼站内的所有人都不在乎这座P3实验室,因为它压根就没怎么派上过用场,处于被遗弃的边缘,前任站长甚至很严肃地考虑过把实验室改造成桑拿房。

“小声点。”胡董海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防护服已经半脱了下来,手里端着咖啡,“别惊扰到它。”

“它?”

胡董海朝着黑球努了努嘴。

那颗黑球安安稳稳地放置在手套箱内,正在缓缓地旋转,像是一枚躺在保育箱内的卵,只是不知道会孵化出什么来。

“你在干什么?”

“我在欣赏它。”胡董海回答,“你不觉得它很完美么?物理也好,数学也好,在它的身上臻于完满,唯一的遗憾就是它会稍微反射一丁点可见光,这是个小小的缺陷,如果它连所有的可见光也能全部吸收,那就没有遗憾了。”

“如果它能吸收所有的可见光,会是什么样的?”默予问。

“黑,纯粹的黑,你从未见过的黑。”胡董海呡了一小口咖啡,“黑不是颜色,它是亮度,如果它能吸收全部可见光,那么就相当于在这张五颜六色的画布上硬生生地裁了一块下来,露出了后面的底色,它会成为你视野中的一个洞,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看,它都会是一个洞。”

胡董海用手指画了一个圈。

“可惜它还不是真正完美,仍然有瑕疵,不过这也是好事,如果它真的完美了,那我们就彻底失去窥探它的可能性了。”胡董海接着说,“两百年前,物理学的大厦同样接近完美,仅仅存在一丁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瑕疵,可就在这点瑕疵中,我们颠覆整个世界……同样,在这个黑球的瑕疵中,我们可以再一次颠覆世界。”

胡董海的声音很低,有条不紊不紧不慢,但默予听得出来暗藏在平静下的狂热,这种缓慢的、沉重的狂热像是水面下流动的熔岩,它们的高温和灼热只是暂时被掩盖。

“我可不敢跟那东西靠得太近。”默予说。

“为什么?”

“太邪门了。”默予回答,“我担心跟它太靠近SAN值会掉。”

“SAN值?”胡董海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Sanity,理智的意思。”默予绕过来,走到胡董海的身后,抄着双手,“这是某些游戏中的设定,如果与某些不可名状的玩意靠得太近,人类会逐渐失去理智,最后变得疯狂。”

“有点意思。”胡董海笑笑,“不过有一点是对的,跟这个球待在一起,我们确实会失去理智,应该说每一个研究者看到它都会失去理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一个洞,是新世界对我们打开的洞口,从这个洞中我们可以看到全新的宇宙,这世上没什么比这个更具有诱惑力。”

显然胡董海对这个黑球极度着迷,如果时间回溯三百年,再给他一套萨满巫师袍他能绕着这个球跳大神,面对不可名状不能理解的观察对象,SAN值会掉是人类心理的正常现象,只不过古人放弃理解它们,把它们统统归结为神明,而现代人拥有强大的工具和学习能力,能洞悉古人眼中的神迹。

想让现代人掉SAN值相当困难,因为现代人知道的太多了,知道的认为自己知道,不知道的还认为自己知道,即使太平洋底的古城中真藏着一只章鱼头的怪物严重威胁来回航运,美国人应该是不会吝惜一枚三叉戟送它去见波塞冬的。

按照惯例,谁有三叉戟谁就是海神。

波塞冬只有一把。

而美国人有一大把。

对美国人而言,能让他们掉SAN值的庞然大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解体了。

其实默予挺担心胡董海的状态,从挖出这颗黑球开始,后者就没有休息过,几乎一心扑在这上头不眠不休少吃少喝,说掉SAN值是开玩笑,但身心健康不能马虎。站内的每一个人都能理解胡董海的心情,这个人无儿无女,没有家庭,几乎为土卫六和卡西尼站奉献了一切。

卡西尼站从计划筹备初步立项至真正建立,这之间隔了漫长的二十年时间,胡董海从黑发熬成白头,卡西尼站是他的全部心血,如果最终卡西尼站不得不关闭,那么胡董海就失去了心灵上的栖身之所。

“1:4:9。”默予说。

“1:4:9,我也看过。”胡董海这回接住了默予的梗,“相比于这个球,方碑其实要更好理解,因为比例是个无量纲量,跟长度和质量不一样。”

“它不会真的是个四维空洞吧?”默予想起梁敬的猜想,后者认为这颗黑球是四维空洞在三维空间中的投影,而某种超级智慧把这个空洞固定在了一个可移动的外壳里,e就是外壳的质量。

“不知道。”胡董海摇摇头。

“如果它真的是个洞,那么它的另一头通往哪里?”默予很好奇,“这就是传说中的虫洞么?它的对面是宇宙的尽头吗?”

“不知道。”胡董海接着摇头。

“我说主任,如果我们能把什么东西送进去,比如说用超级闪光弹,或者超大功率的电磁波信号,对着它广播,然后在外头安装灵敏的接收器。”默予说,“如果我们能在外头接收到相同的信号,是不是就能验证这个黑球是虫洞了?”

胡董海笑了。

到底是个姑娘,想法太单纯。

“听起来可行,但不具备实际操作性,首先我们也没那么大功率的广播,你要是能塞进来一个太阳那可以。”胡董海说,“就算它真的是个虫洞,你知道它的另一头距离我们有多远?十光年?二十光年?甚至在可观测宇宙之外呢?或者在天体内部呢?那我们永远都接收不到信号。”

“那我们就把它发射到太阳里去。”

胡董海正在喝咖啡,差点被呛到。

“行行行,等我们把它研究透彻了,再把它打进太阳里。”胡董海说,“不过丢进去可就捞不回来了,所以还是得等我们有能力制造了这玩意再说……当然,首先要把它送回地球。”

默予从胡董海手中接过空咖啡罐子,她有些好奇,如果这东西被送回地球,地球上的人会怎么对付它。

一开始小心翼翼,视若珍宝,严密保护在实验室中,碰不得摸不得。

上美国总统。

上英国首相。

上法国总理。

上俄国大帝。

然后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呆若木鸡茶饭不思苦思冥想抓耳挠腮。

上高压电镜。

上核磁共振。

上粒子对撞。

再后来恼羞成怒勃然大怒怒不可遏饿虎扑羊。

上超量子计算机。

上百万吨水压机。

上新东方挖掘机。

上千公斤TNT。

最后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去你妈的。

滚进太阳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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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师大附中朋克

今天的午饭是咖喱牛肉,西红柿鸡蛋和花椰菜,大厨说晚上包饺子,所以午餐简单一些,反正每天的食谱都是他定,其他人没有决定权。驻站队员们围着餐桌吃吃喝喝,在微重力环境下筷子才是最好用的餐具,叉子勺子都是渣渣,除非你是三哥用手抓。

“午餐吃咖喱牛肉,那下午茶吃什么?”默予问。

“咖喱牛肉。”大厨回答。

“下午茶后的工作休息餐呢?”

“咖喱牛肉。”

“休息餐后的工作能量补充呢?”

“咖喱牛肉。”

“五点的大脑恢复点心呢?”

“咖喱牛肉。”

“六点的晚餐前预备食品呢?”

“咖喱牛肉。”

“为什么全部都是咖喱牛肉?”默予不满。

“因为咖喱牛肉做多了。”大厨回答,“我今天做了半头牛。”

“另外半头牛呢?”默予问。

“不是昨天被你吃了么?”

“吧嗒”一声,筷子从目瞪口呆的崖香手中落下。

·

·

·

“脉冲激光?”

胡董海把筷子转过来,平放在餐盘上。

“对,高能脉冲激光,脉宽四个飞秒,功率峰值八百太瓦,这个是我们能拿到的功率最强的激光器了,事实证明黑球的吸收可能没有功率上的极限。”梁敬咬着橙汁的吸管,口齿不清地说,“或者说在功率上没有筛选机制。”

“功率还能继续提升么?”胡董海问。

“地球上可以,这里没办法了。”梁敬把吸管吐出来,“我把搞矿石的老底子都搬了出来,可对那个见*的球来说一丁点用没有,主任,我是没辙了。”

功率峰值超过八百太瓦是个什么概念?一太瓦等于一亿千瓦,而三峡水电站的发电总功率是一千八百万千瓦,八百太瓦相当于四千座三峡水电站的总功率,也就是说,在这短短的四个飞秒的时间内,激光器发出的瞬间功率超过了四千座三峡。

“哎我说哥几个,你们都被那个球*迷心窍了么?这一天到晚茶不思饭不想的,都在寻思那玩意?”江子的大嗓门插进谈话,“虽然那个球确实是个古怪东西,少说也值十几个诺贝尔奖,但今天可是过年,咱们来喝一杯呗?搞研究不急于这一时,反正它就在底下的实验室里放着,又不会长脚跑了。”

说着江子从桌子底下掏出一瓶北京二锅头,ml软瓶装,神气活现。

“正宗北京红星二锅头!”

“四十六度。”

“来来来咱们几个能喝的走一个!”

众人注意到大厨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万凯确实有一瓶酒,但俗话说狡兔三窟,为了防止这瓶酒被江子这样的人偷喝,万凯特意准备了三只酒瓶子用来鱼目混珠,其中只有一瓶是真正的酒,另外两瓶里装的是白醋,他把这三只瓶子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厨那点道行在江子面前还是不够看,后者当年可是夹带白酒上太空的惯犯,且屡教不改。

自一百四十年前加加林上天起,偷偷带酒上太空向来是各国宇航员的优良传统,他们把酒瓶子改造成各种模样,伪装成字典,伪装成工具盒,伪装成自己奶奶的相框,以期能骗过飞行前的安全检查,前辈们甚至还把未喝完的酒留在空间站内,以飨后来者。

后来航天活动不再禁止酒精,并把低烈度酒精饮料作为补给中的必需品,酒*们反倒失去了兴致,他们都说后勤部门送上来的酒没有自己带上来的好喝。

江子捏着瓶子把白酒挤进杯子里,他用一根五分吸管来给众人倒酒——卡西尼站内所有液体容器都是密封的,无论喝什么都得插上吸管,这是为了防止把液体撒得到处都是,酒精这种有挥发性的液体更是如此,不密封起来会污染空气。

默予和崖香不喝酒,她们坐在一边喝橙汁。

“哎呀……天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上次那个白兰地喝起来一股工业酒精的味道,没有二锅头好,当然最好的还是茅台,大厨你怎么不搞瓶茅台来呢?”江子举起杯子和周围几人碰杯,用力吸了一口二锅头,开始发感慨,“饭后一杯小酒,给个部长都不换。”

“搞个屁,这瓶酒是我自己买的,一瓶八十八。”万凯说,“一瓶茅台八万八,那是国酒,我哪里买得起?”

“红星二锅头也是国酒,咱们就喝这个国酒。”

很快男人们就把午餐变成了酒会,胡董海和梁敬喝得少,楼齐一开始不想喝,但架不住江子劝,一群人吵吵嚷嚷地闲聊,从黑球扯到黑洞扯到银河系最后又扯回到地球,江子说市中心的房子一平方米两块钱,一箱二锅头就能租个几百平的大平层,但是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服务费,梁敬说那不如住到郊外去,郊外的房子稍微贵一点,但都是独栋的二层,反正真空轨道都一样快,六七倍的音速。

你们可以去火星上买房,在火星上买房*府倒贴钱给你们,楼齐说。

扯淡呢吧,在火星上买房,你家孩子坐聚变飞船去上学啊?现阶段移民火星纯扯淡,那个……那个什么公司来着?

益达。

对对对就是那个木糖醇,他们搞火星地产开发就是骗补贴!真的就是骗补贴,还建中央居民区,忽悠谁呢,有本事医院搬过去。

默予安静地坐在边上,撑着脑袋,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杯子,她不参与这些话题,默不作声地旁观,她忽然想什么才叫做人类呢?在远离地球十三亿公里之外的星球上,仍旧吃吃喝喝骂地方*府办事不力,无论飞出多远,脑子里永远都装着鸡毛蒜皮,这才是人类。

她不由地想,在久远的未来,人类已经征服了整个银河系,甚至抵达了宇宙的尽头,在某个遥远的角落,人们仍然会坐在一起喝二锅头,讨论医院搬到仙女座大星云去。

真是有意思的幻想,这应该叫什么?

师大附中朋克。

医院朋克。

默予看了一眼崖香,小丫头已经吃完了饭,下巴抵在桌面上,扁着嘴,一哼一哼。

崖香注意到发呆的默予,她从桌子底下悄悄伸出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默予的腰间猛地一掐。

“啊!”

默予猝不及防,后背一麻,短促地尖叫一声。

男人们顿时安静下来,一齐扭过头来,手里还拎着酒杯。

俩姑娘的脸顿时就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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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倒退

不出意外地,这场午餐吃了整整一下午,一直吃到了晚餐时间,卡西尼站内看时间全靠钟表,没人看钟他们能吃一整天的午饭。

江子喝起来就刹不住车,他作为站长经常起头敬酒,其他人也只能陪他喝,江子经常嚷着“来!为了卡西尼站我们来喝一个”,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为了土卫六可以喝一个,为了太阳系可以喝一个,为了爱与和平可以喝一个,为了宇宙微波背景辐射也可以喝一个。

觥筹交错到下午五点时,梁敬说咱们这午饭该结束了。

默予和崖香松了口气,心说总算要结束了。

江子一看时间,说行,现在开始我们这就是晚餐了。

大白开启3D投影,大厅里顿时就宽敞喧闹起来,几个人稍稍惊异地四望,他们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脚底下踩着金红的绒毛地毯,头顶上是白色与金色的顶棚,挂着灯笼和吊灯。年轻的女服务员高举着托盘侧着身子从餐桌之间经过,客人们身着黑色的长绒大衣,戴着围巾踏进大门,抖落肩上的雪花,侍者迎上来接过他们的帽子。

原本冷清的卡西尼站顿时就热闹起来,这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看样子是某座高档酒店的宴会大厅。

“这里是什么地方?”楼齐问,“大白,以前没见过你用这个素材啊。”

“钓鱼台国宾馆。”

“哪年?”

“年。”

崖香对一百四十年前的人很好奇,她的目光透过窗玻璃往外张望,一百五十年前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夜色中飘着飞雪。

大厨端上来了热腾腾的饺子,不出意外的话,是猪肉三鲜馅。

默予咬了一口。

我擦大厨你这包的是什么玩意?

万凯瞄了一眼默予碗里的饺子,轻描淡写地耸肩。

哦你那是奶油巧克力馅。

“老胡你甭担心,卡西尼站废不了,花了这么多钱盖的,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了?”江子起身给胡董海倒酒,“现在咱们发现了这个球,肯定要轰动世界的,接下来卡西尼站绝对会变成科研重地,天知道地底下还有没有更多的黑球?你说是不是。”

胡董海也喝了不少酒,他平时滴酒不沾,但到了年关饭桌上,谈起卡西尼站的前世今生和未来前景,不禁悲从中来,愁容满面,眼看着项目经费财*拨款一年比一年少,各个成员国都想抽身,卡西尼站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熬过了今年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年。

胡董海越喝越伤心,喝到最后剩下的所有人都来安慰他。

“钱呐,都是钱的问题,没钱什么都干不成。”胡董海叹了口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世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

“开心一点老胡,这个球是举世皆惊的重大发现,咱们和卡西尼站注定要青史留名了,来来来再喝一点儿。”江子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我敢跟你保证,只要咱们一把这个球带回去,就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这辈子都不用为钱犯愁了。”

胡董海沉闷地哼哼两声。

“赶明儿我就去把通信系统修好,叫暴风雪号快马加鞭赶回来。”江子说,“他们是赶上了,若干年后的历史书上就会有这么一笔,人类科学史上最重大的转折点之一,著名的黑球就是由暴风雪号聚变飞船带回地球的。”

江子说的有道理,只要他们把黑球带回去,卡西尼就再也不必担心会被放弃了,更不必担心没有财*拨款,与此相反,地球方面还会持续加大投资,扩展科考站的规模,增加站内的人员,这种球体不至少挖出五个来,白花花的银子是不会断的。

想想到目前为止这颗黑球上所表现出来的惊人特性。

质量。

直径。

不可分割。

吸收几乎一切电磁波。

江子已经可以想象五大流氓为这颗球打架了。

“来来来,为了黑球,为了青史留名的卡西尼站和我们,咱们来喝一个!”江子在钓鱼台的宴会厅中起身,与周围的人们共同高举酒杯,“为了卡西尼站!新年快乐!”

“为了卡西尼站!”

牛顿绝对时空观被推翻后的第一百九十六年,遥隔十三亿公里的两个世界,共用同一时间,这是农历庚申猴年,还有五分钟,全宇宙将进入全新的三百六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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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默予有点头疼。

她也喝了一点酒,大厨从厨房里专门取了一瓶红酒出来,姑娘们不喝白酒那就喝红酒,默予给自己倒了小小的一杯,然后跟着男人们一起喝,每次就呡一小口,但她着实酒量不大,呡着呡着就满脸通红了。

众人吃到很晚才散席,对于站内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他们在卡西尼站上过的第一个春节,熬过了午夜十二点,默予扶着崖香回房睡觉。

过年的繁杂事务到此终于结束了,明天默予就要把作息给改回来。

她脱了衣服坐在床上,把房间里的灯光调暗,“大白,新年快乐。”

“默予小姐,新年快乐。”大白说,“您在睡前需要洗澡么?”

“不了,明天早上再洗。”默予摇了摇头,钻进温暖的被窝里,“我现在头昏脑涨的,怕淹死在浴缸里,困死我了,大白,帮我把灯关上吧,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晚安。”

灯光缓缓熄灭,房间里非常安静,默予精神疲惫,几乎是沾上枕头就睡着了,连手机都没玩。

她睡得很沉,不知道过了多久,默予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了敲门声。

“咚咚咚!”

“谁啊?大半夜的来敲门……”默予被惊醒,她打开灯,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走过去把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是崖香,这姑娘穿着白色的睡衣,光着脚,怀里抱着一个大号枕头,头发也没梳,漆黑浓密的长发披散下来,可奇怪的是她一直背对着自己,站在走廊上,默予只能看到她的后背和后脑勺,这是在干什么?

“崖香?你有什么事吗……”默予困得不行,打了个呵欠,“怎么连衣服也不换,你鞋子呢?进来进来。”

崖香一步一步地倒退进来了。

“你在搞什么?”默予莫名其妙,揉了揉眼睛,“干嘛要倒退着走?这是什么地方的传统习俗么?”

“倒着走?”崖香的声音响起,“没有呀默予姐,我没有倒着走。”

默予一愣,低头去看崖香的脚。

果然,她的双脚是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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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宿醉

默予从噩梦中猛然惊醒,睁开眼睛。

她抬手盖在自己的额头上,摸到了满手的汗,又湿又冷,默予没喝多少酒,但不知怎么竟像是宿醉了,大脑昏昏沉沉的不清醒。

“大白。”默予睁着眼睛注视着天花板,细细地喘息,“帮我把灯打开。”

“好的,默予小姐。”灯光应声亮起。

大白为默予倒了一杯热水,默予捧着水杯坐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单。房间内的空气温度不低,但默予仍旧浑身发凉,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下升上来,流经脊椎和后脑,让她生生地打了个寒颤,默予把裸露在外头的脚丫子缩了回来。

头顶上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床铺上,默予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回想起刚刚那个噩梦。

她想象着背对自己的崖香站在房间中央笑。

那种笑声默予从未听过,那肯定不会是崖香的笑声,甚至不会是正常人的笑声,莫名地默予觉得那像是婴儿在笑,一个婴儿在像成年人那样窃笑,笑得那样得意那样张狂那样肆无忌惮,可她又从未听过婴儿开口笑,她只听过婴儿的哭声——婴儿会这样笑么?

“嘻嘻嘻嘻。”

梦中的自己绕到正面去找崖香的脸,可是没找到,因为另一面还是长发和后脑勺,她不断地绕着女孩转圈,可无论在哪个角度哪个方向,她都只能看到对方的后背和后脑勺。

“默予小姐,您还好么?”大白问。

“没事,做噩梦而已。”默予摆了摆手,喝了一口水。

“那您应该多喝热水。”

“你是个AI,你要是个男人会找不到女朋友的。”默予把碎发撩到耳后,坐在床边休息,轻舒了一口气,好在只是噩梦,醒来之后一切如常,如果崖香真的变成了那副模样——

“咚咚咚!”

默予头皮一麻,汗毛直竖。

她猛地抬起头来,手里捏着杯子,屏住呼吸,望向房门。

门外沉默了几秒钟,万籁俱寂中敲门声再次轻轻响起。

“咚咚咚!”

·

·

·

男人缓缓推开实验室的门,实验室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仅有的光源是计算机屏幕和电镜上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和绿光。

手套箱中的黑球此刻看上去失去了立体感,人眼无法对它进行精准地成像,大脑也没法确认它所占据的空间大小,甚至没法分辨它是个球体还是张圆形纸片。在胡董海眼中,它就像是被什么人生生剜走了一块,在昏暗的光线中留下一个圆形的黑色空洞。

黑球对可见光的反射能力本就极低,在弱光条件下它趋于胡董海所说的完美。

男人没有穿防护服,也不戴口罩和护目镜,这显然违反了实验室管理条例,但他并不在乎,而且向来就不在乎。

“主任,需要我为您开灯么?”大白很清楚来人是谁。

“不需要。”胡董海说,“大白,麻烦请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大白确认了一遍指令。

“是的,离开这座实验室。”胡董海说,“让我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

“明白,主任,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请呼叫我。”

大白离开了P3实验室,胡董海左右张望了一下,尽管感觉不到任何变化,计算机的指示灯照常闪烁,换气风扇照常转动,但他知道从现在开始,实验室里就剩自己一个人了,P3实验室脱离了大白的掌控,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坐下来,沉默地注视着那个球,翘着二郎腿,脚丫子晃来晃去。

胡董海原本严肃的神情变了,眉头慢慢舒展开了,他换了一种坐姿,两脚放平,靠在椅背上,远远地望着那个球。

他觉得自己在和这个球对视。

就这么坐了很久,胡董海的表情再变,他在黑暗中咧开嘴笑,继续换了一种坐姿,软软地瘫坐在椅子上。

在这几个小时内,胡董海不断地变换坐姿,久久地盯着箱子里的那个球,用唇语无声地问:你是什么东西?

是人?

是神?

还是怪物?

胡董海猛然起身,绕着手套箱转圈,大踏步地行走,他想靠近那个黑球可又不敢贸然上前,仿佛要在火中取栗的猴子,靠近了又远离,急得抓耳挠腮。

最后他走到实验室最远的尽头,再转身回来,站到了箱子前。

接下来胡董海的行动令人惊愕,胡董海关闭手套箱控制系统的电源,打开了它的阀门,灌入空气破坏了箱内的真空,然后打开箱盖,把双手伸进去慢慢抓住了黑球——这是最严重的实验室操作违规,从他们发现黑球起,从来就没有人用手碰过它,就连江子都没想过要摸这东西,擅自用自己的肢体接触未知样品是危险且愚蠢的,不仅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身安全,还会对观察样本造成污染和破坏。

胡董海作为实验室主任对这一切再熟悉不过了,但他亲手违背了自己定下的所有规则。

黑球的直径只有十厘米,成年男性的双手可以把它完全拢住,所以即使摩擦力为零,胡董海也可以把它慢慢地提出来,他把黑球捧高,凑近,瞪大眼睛,宛如矿工在审视手里的*金。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黑球摸上去很坚硬,但没有想象中的冰冷,这个结果很反直觉——这个球的表面是严格意义上的绝对零度,零下.15摄氏度,按理来说任何触摸它的人都会被迅速冻伤,可胡董海却能以裸手触摸。

实际上绝对零度意味黑球表面的所有分子都是僵死的,分子不可振动就意味着无法交换内能,所以胡董海的双手与黑球之间几乎不存在热传导,缺乏最重要的热流通渠道,黑球不从他的身上吸取热量。

“嘻嘻嘿嘿嘿嘿。”

“嘻嘻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男人大笑起来,他笑得如此得意又狂妄,分明在今天的晚餐上这个人还愁容满面满腹悲苦,表现得像个忧国忧民的老学究,江子说要青史留名了他都高兴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胡董海在实验室里转圈,他把黑球贴近自己的脸颊,在自己的皮肤上滚动,从脸颊滚动到额头,像是在抚摸少女娇嫩的肌肤,他闭上眼睛陶醉地喃喃自语,“完美……太完美了,你要是能归我那该多好?”

亲手触摸这样一个绝对标准的球体,对胡董海的吸引力是致命的,这是男人的共性,只不过大多数人想玷污纯净的女神,而胡董海想玷污纯净的物理和数学。

玷污它们!

玷污它们!

让它们混乱!让它们繁杂!让它们变成一团乱麻!

让它们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种快感,庸俗的常人怎么可能理解?

黑球从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清脆的“铛”一声响。

胡董海立即扑了过去,把它抱在怀里,惊慌地取出手机照明,上上下下仔细审视。

“没有裂纹没有伤痕,果然是完美的,果然是完美的……”他窃窃低语,“世上怎么可能存在你这样的绝对完美?”

男人抱着黑球龟缩在墙角,一声一声地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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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同床共枕

默予悄悄地起身,示意大白别出声,站在房门前。

几秒钟后,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房门,站在门外的人果然是崖香,后者一身白色睡衣,披散着头发,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上,怀里还抱着一个枕头,跟噩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

但好在现实中的崖香看上去很正常,默予看到的不是后脑勺,而是女孩白皙的脸和一对暗褐色的明亮眸子,崖香眨了眨眼睛,咬着嘴唇,目光很无辜,“默……默予姐……”

她显然是在临时找理由,为什么大半夜来敲默予的门。

默予松了口气,二话不说伸手把她拉进来。

“哎默予姐你……”

崖香愣住了,默予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崖香的个子比默予要矮,她把头埋进后者的肩膀,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柔软温暖。

“说吧妞,这么大半夜来找老娘干什么?”默予用力抱紧崖香,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我……”

“没正当理由今晚你就别回去了。”默予磨了磨牙。

“我我我我能和你一起睡吗?”崖香弱弱地问,“今天晚上?”

“诶?”

这回换默予愣了。

房间里的床很宽大,并排躺两个人绰绰有余,平时默予独自一人睡觉时从来不注意睡姿,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怎么舒服怎么来,摆成大字形十字形片字形不可名状形,但和崖香共睡一床的时候她就规矩了,毕竟在人前还是要脸的,不能表现得太像个神经病。

崖香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里,还偷偷地把脸埋进去深吸了一口气,默予红着脸把她拉了出来,“不准闻来闻去!好好睡,不准作妖!”

崖香规规矩矩地睡好了,她还带了枕头过来,准备相当充分,和默予并排睡在一头。

“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我这儿来睡了?”

“嗯……就是想呗。”崖香把被褥拉到下巴底下,嘟囔,“大年夜不想一个人睡。”

“那你可以把AR投影打开,比如说把卧室变成健身房,那样你身边会有一堆**肌肉男在做卧推,一边推一边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默予说,“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睡了,只是可能会很兴奋导致睡不着。”

“我不喜欢投影,他们又不是真人,而且我讨厌肌肉男。”崖香吐了吐舌头,“有时候我觉得AR投影真的很惊悚,因为背景中的人物偶尔会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我知道他们其实不是在看我,可能是在看投影中的什么其他东西,但你仍然会觉得自己被幽灵盯上了,毕竟他们看得见但是摸不着,跟幽灵一模一样。”

默予笑笑,“那你还跑到这里来,舒舒服服地待在地球上不好么?过年的时候就应该跟你的家人朋友一起守夜啊。”

“我只有这一个机会,卡西尼站又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崖香撇嘴,“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争取到上飞船的机会。”

“正常人都不会想来这里。”默予说,“你居然累死累活就为了跑到这里来受罪,图啥啊?为了看土星?”

“这么说默予姐也不是正常人?”崖香笑。

默予调整了一下睡姿,侧过身来,两人在被窝里对视,“是啊,我也不是正常人。”

崖香一怔。

默予很认真。

“卡西尼站内的所有人都算不上正常,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人类世界中最偏远的角落,理应也聚集着人类社会中最不正常的一群人。”默予看着崖香,双眼在黑暗中灼灼地发亮,目光仿佛直透人心,“你在这里所接触到的所有人,站长也好,主任也好,他们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普通。”

小姑娘的八卦心理顿时就被激起来了,眼睛一亮,“真的吗?跟我讲讲呗?”

“就拿主任来说,你觉得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沉默寡言,慢条斯理,为人和善的老学究?”

崖香点点头,任何人见到胡董海的第一印象都是如此,她甚至没见过胡董海动过怒生过气,永远不紧不慢。主任是外行人眼中那种典型的科研工作者,无论从外观上还是性格上——戴着厚厚的眼镜,顶着不长毛的聪明脑袋,大部分时间都穿着白大褂泡在实验室里,不善交流与言辞,待人友善亲切。

“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至少现在不是……主任其实是个非常偏执的人,你知道么他几乎从不回家,甚至不回地球,他长期住在火星上的院所宿舍里,你是不是从没见他收到过亲戚朋友的问候视频?我听人说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默予低声说,“由于卡西尼站的原因,他跟自己的所有亲人朋友全部断绝了来往,所有人都骂他是疯子,跟他关系最亲近的只有他的两个学生。”

“那么他的学生呢?”

“你还记得卡西尼站过去有多少人殉职吗?”

“十八个。”

“其中两个就是主任的学生。”默予说,“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其实是纯粹的意外事故,安全绳断裂,两个人都被卷进了风暴里,但胡主任一直都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学生们,这件事项目组里的很多人都知道,学生的家人们其实没有责怪胡主任,但是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肯回地球。”

崖香暗暗吃惊,平时看起来胡董海是个多么和蔼的长辈,但在默予的描述中,他简直就是个偏执狂。

“愿意留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隐晦的原因。”默予说,“你以为仅仅是为了做研究么?卡西尼站一直就是个怪咖集中地好嘛。”

“那么你呢默予姐?”崖香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待在卡西尼站里?”

默予长出了一口气,翻过身来望着天花板,然后翻了翻白眼。

“我为什么来这里呢?大概是因为地球上蠢货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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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予姐,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偶尔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崖香躺在床上随口问。

“比如说?”

“弹珠落在地板上啊。”

默予伸手摸了摸崖香的头,“那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幻听,我每天晚上睡得都很熟,跟死猪一样,天塌了都不醒。”

崖香一笑,随即又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那……那默予姐,小孩子的笑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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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死者

胡董海死了。

这位资深的卡西尼站科研主任,被人发现死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死时面目狰狞,姿态扭曲,怀里紧紧地抱着黑球。

发现死者的人是梁敬,他一大清早到实验室里来做例行检查,进门发现胡主任蜷缩在墙角——那个跟灯泡一样亮的头顶隔着老远就能看到,胡董海背对着自己,头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梁敬有点诧异,这是喝多了醉倒在这儿了?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铛”地一声,梁敬看到那颗黑球从胡董海的身体底下掉了出来,骨碌骨碌地滚远了。

接下来他看到的景象令他惊恐万分,主任的身体慢慢地歪了过来,他四肢蜷曲着,冰冷而僵硬,双眼瞪得老大,眼神涣散,竭力张大着嘴,嘴角还有唾液的残迹,胡董海的神情极度扭曲——梁敬不知道那是惊恐还是惊喜,不知道是在尖叫还是在尖笑,他像是在水中痛苦地溺死窒息,又像是欢喜地登上了极乐。

梁敬吓坏了,跌跌撞撞地去找其他人,他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卡西尼站新年清晨的寂静。

“确认死亡?”

“确认死亡。”万凯从胡董海的颈动脉上收回手指,叹了口气,“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昨天晚上人就没了。”

江子,楼齐和梁敬蹲着围在周边,默予站在实验室的门外,捂住了崖香的眼睛。

众人都很沉默,大白都不吱声,不仅是因为胡董海惊悚的死状,他们都是普通的科研工作者,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医,碰到这种事难免不知所措。

梁敬发现异常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是江子,其次是楼齐,两人正在大厅里吃早餐,一边计划着怎么修复通信系统,听到动静就冲了下来,万凯则在厨房里准备今天的菜谱,所以稍慢一步,默予当时还没起床,是被大白吵醒的,她把怀里的崖香叫醒,披头散发地下楼来了。

万凯是卡西尼站内的兼职医师,工作内容是辅助大白对驻站人员的健康状况进行诊断,实际上真正干活的都是大白,他只需要看一眼大白的诊断结果,点个头就行了,在这个年代,人工智能的医学诊断结果比人更精确。

说起来他只是个摸鱼医生,不是法医,从来没干过尸检,万凯还没来得及向众人解释自己专业是看活人不是看死人的,江子就把他推上前了,没办法,就算他是个兽医,碰到这种情况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没有伤痕,没有血迹,没有外力痕迹。”万凯说,“不是他杀,但也不太可能是自杀。”

这是废话,卡西尼站里一共也才七个人,如果是他杀,凶手难道来自站外?

自杀其实也可以排除,P3实验室里没有可以用来自杀的工具,胡董海死状诡异但是没有伤痕,万凯检查过没有服用化学*剂的痕迹,卡西尼站内的有*化学试剂有限,而且致死量大多超过一两斤,得对瓶吹才能*死自己,除非胡董海可以憋气自杀,但那样他就不是人类了。

“江子?”梁敬扭头看江子。

江子摆摆手,蹲在边上看着胡董海的尸体,他也懵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昨天晚上不还一起喝酒来着吗?

“老胡有心脏病吗?还是有什么过敏史?”江子第一反应是心脏病突发。

“都没有,主任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体检时没有发现过任何异常,他连感冒都很少。”楼齐摇摇头,“是吧大白?”

“是的。”大白回复,“主任的健康状况一直良好,没有心脏病史,也没有过敏史。”

江子焦躁地抓头发,他是站长,碰到突发状况其他人第一个仰仗的是他,可他本人都六神无主。

卡西尼站突发状况应急预案中可没这么一条,发现自家的科研主任莫名其妙地死在实验室里该怎么办,碰到这种情况第一个要做的应该是拨打和,但离他们最近的派出所都远在十三亿公里之外,这个距离神仙都够不到,打给朝阳区派出所他们也没法出警。

江子环顾一圈,周围的人还在等他的指令,默予带着崖香躲在实验室外的走廊里都不敢进门。

“我进来的时候主任正抱着这个球,不知道想干什么。”梁敬戴上手套,把地板上的黑球轻轻地钳了起来,仔细审视,黑球的表面一如既往地光滑,没有丝毫划痕,“主任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球?”

这时众人才发现黑球已经被人取了出来,手套箱被打开,主任的死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至于没人注意到这个黑球,梁敬一提醒他们立即意识到黑球与此事之间的关系,胡董海的双手仍然保持着握球的姿势——这种行为无疑是极其蹊跷的,胡董海自己违背了实验室的所有规定,半夜偷偷地钻进P3实验室把黑球取了出来。

这种行为本身就毫无道理,众人不可理解,胡董海是科研主任,他什么时候来看这个球不行?为什么非要等到夜深人静三更半夜?

而且他深知裸手触摸实验样本是对样本的污染和破坏,黑球如此珍贵的观察对象,胡董海怎么会去破坏它?

没人知道胡董海在想什么。

“那个球有什么异常吗?”江子问。

“没有。”梁敬把黑球重新放回了手套箱内,关闭阀门,把它隔离起来,他下意识地远离这个诡异的黑球,胡董海死亡的时候紧紧地抱着它,毫无疑问它与主任的死亡有直接联系。

江子把胡董海的眼睛合上,然后拉起塑料布把他盖上,在场还有姑娘,这惊悚的死状可能会吓着人家。

“别再碰它了,离那东西远一点。”

江子仍然处于震惊中,卡西尼站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过人命了,他们在吓唬新人的时候总是把那十八个因公殉职的烈士搬出来,可那是因为恶劣自然环境而发生的意外,与地震火山泥石流无异,从未有人在卡西尼站内失去过生命。

主任是他的老朋友了,胡董海为人稳重,不苟言笑,但看他死前的扭曲表情,又让江子暗暗心惊。

老胡这是见到了什么?

江子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胡董海枯瘦冰冷的手,就在昨天,这双手还是有力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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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不测风云

众人把胡董海的尸体搬进了医务室,总不能让他这么一直躺在实验室里,医务室里好歹还有张床,万凯和大白负责尸检,其他人待在二楼大厅里等消息。

崖香和默予挤在一起,后者按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小姑娘长这么大也没碰过这种事,一上午情绪都相当低落,默予跟她说你可是想当战地记者的人,得坚强一点,虽然默予看上去很镇定,实际上她自己也在发抖,胡董海诡异的死状着实吓到她了。

男人们坐在边上,江子多年来第一次犯了烟瘾,他戒烟多少年了,但他现在想抽一支烟。

他们找大白要监控录像,可大白表示自己也没有监控,因为昨天晚上胡董海进入P3实验室后把它赶了出去,主任在实验室里究竟做了什么,可能只有天知道。

江子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捏了捏眉心。

胡董海的突然死亡把所有的行动计划全部打乱,江子原计划今天出门维修通信系统,大白估计是冰火山喷发影响了通信,但实际故障情况还需要江子本人去确认,而梁敬则准备和胡董海一起继续研究研究这颗黑球,现在看来是没可能了。

万凯推开门进来,所有人几乎同时起身。

“什么原因?”

“大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胡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万凯摆了摆手,接过水杯喝了口水,坐下来喘了口气,才有力气说话,“别着急,别着急,一个个地来。”

他从医务室回来,医务室就在二楼,跟办公室和厨房在一条走廊上,众人把胡董海的尸体搬到了医务室里,因为这里是唯一有能力进行尸检的地方,大白是个非常优秀的大夫,万凯只需要为它打下手。

“老胡究竟是什么情况?”江子问,“突发疾病?”

“没有伤,也没有病。”万凯回答,“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猝死。”

“猝死?”

众人皆惊。

“对,就是猝死,而且不是心源性猝死,有可能是罕见的精神性猝死,剧烈的情绪或者心理变化导致的死亡。”万凯解释,“通俗地来说,就是我们平时所听说过的‘吓死了’或者‘笑死了’。”

“吓死了?”梁敬问,“人还真能给吓死?”

“当然是可以的。”万凯点头,“虽然很少见,但是过度惊吓确实是死亡的诱因之一。”

“但这也不合理啊。”默予说,“主任在实验室里,怎么会被什么东西吓死?”

万凯耸耸肩,他也莫名其妙,大白对胡董海的尸体进行了细致的检查,确认他体内的组织器官没有发生病变,但胡董海大脑内的儿茶酚胺类神经递质大量分泌,比如说多巴胺,这类递质主要用来传递中枢神经兴奋,说明胡董海在死前的情绪和心理波动极大,所以大白推测胡董海是由于剧烈精神变化所诱发的猝死。

“那个球。”梁敬提醒。

“那个破球把老胡吓死了?”江子觉得不可思议,“扯什么淡呢。”

胡董海死亡时手里抱着黑球,他的猝死多半与黑球脱不了干系,但你要是说胡董海是被这个球给吓死了,那就是扯淡了。

老胡是什么人?卡西尼站的资深科研主任,活了大半辈子,从地球到泰坦,什么东西没见过?黑球古怪归古怪,但不至于把人给吓死,否则当年发生黑体辐射紫外灾难的时候怎么没把一帮物理学家给吓死?

可猝死这件事本就是不可预测的,即使是以如今发达的医学条件,癌症都可以被攻克,每年仍有人骤然死亡,他们不是死于灾祸,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高强度的工作和长时间的精神压力像一块沉重的棺材板,盖在每个人的身上,某一天他们闭上眼睛往地上一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卡西尼站科研主任胡董海,就这么倒在了新世纪的门槛上,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黑球,还没能看到物理学的重大突破。

“这人哪……真是说没就没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江子叹了口气,“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秒眼睛一闭,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啦。”

他眼睛望着地板,嘴里絮絮叨叨。

卡西尼站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过伤亡事故了,应该说自从卡西尼站正式建成并完善之后就再也没死过人,牺牲都出现在卡西尼站的前期探索阶段。江子的任期马上就要结束了,而胡董海也会与他一同返回进行休整,两人约好了再见面时喝酒。

“我们先把通信修好,这件事要报告上级。”江子说,“我们短期内的原计划不变,先跟地球和暴风雪号取得联系,让他们把老胡带回去……大白,给我评估一下通信系统的损伤情况,待会儿把报告给我。”

“收到。”大白回复。

“我下去看看那个球。”梁敬说,“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行。”江子点头,“不过要注意安全,让大白跟你待在一起,碰到什么不对劲立即报警,那个球太邪门,离它远点。”

“好。”梁敬说,“我会注意的。”

江子缓缓起身,准备下楼开始维修工作。

“站长。”楼齐喊了他一声,“主任那边怎么处理?”

江子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他是在问胡董海的尸体怎么办,总不能把胡董海的尸体一直停在医务室里吧?

暴风雪号聚变飞船还有一个礼拜才能抵达,如果把胡董海的尸体一直留在卡西尼站内,可能会发生腐败。

“我不建议诸位把胡主任的尸体留在卡西尼站内,尽管它不会像地球上腐烂得那么快,但它在室温下仍然会缓慢氧化,并释放出有*气体污染站内空气。”大白说话了,“而且我认为它会不同程度地影响各位的工作状态。”

这倒是句实话,没人愿意与一具尸体长期共处一室,无论这具尸体在生前跟你是不是熟人。

“难道放到外头去?”江子有点恼火,“零下一百八十度,还不给冻成冰碴子了?”

“我建议诸位可以将胡主任的尸体储存在机器人或者步行车仓库内,载具仓库内的温度可以保持在零下十度左右。”大白说,“这既可以将其与生活区隔离开,也便于主任的尸体保存,等到暴风雪号运载飞船抵达,诸位再把主任运上飞船带回地球,两全其美。”

江子沉默了几秒钟。

“行,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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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闲话:不少同学说啊这不是灵异吧?

看一看本书的分类。

不是灵异吧?

那就不是灵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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